1965年7月20日，北京虹桥机场的停机坪被盛夏阳光烤得发烫。七十三岁的李宗仁踩着舷梯缓缓走下专机时，周恩来伸出的手已经悬在空中足足三秒。这位曾经的桂系领袖在记者镜头前笑得舒展，却没人注意到他西装后背洇出的汗渍——既来自华北的闷热，更源于十六年流亡生涯的终结。
与此同时，台北草山别墅里的白崇禧正盯着当日报纸出神。报纸头版赫然印着李宗仁与毛泽东的握手照，配图文字称这位"爱国人士"受到热烈欢迎。他忽然冷笑出声，惊得窗外树梢上的画眉扑棱棱飞走。侍从官后来回忆，那天将军把报纸揉成团扔进壁炉时，嘴里嘟囔着"德邻兄倒是会挑时候"。
这对被戏称为"民国李白"的桂系搭档，此刻正隔着海峡上演截然不同的人生终章。李宗仁在人民大会堂的镁光灯下侃侃而谈"落叶归根"，白崇禧却在阳明山的监控镜头里数着药片度日。当年在广西并肩作战的岁月，早被岁月碾成泛黄的老照片。
时间倒回1924年桂林的雨季，两个年轻人踩着及膝的浑水勘察地形。三十一岁的李宗仁撑着油纸伞抱怨道路泥泞，三十一岁的白崇禧却蹲在雨里丈量路基宽度。这个细节后来被写进桂军战史：李善聚人，白精谋略，就像当地油茶里的炒米与葱花，缺了谁都不够味。
北伐路上这对组合确实让蒋介石头疼。当白崇禧带着钢盔冲锋时，李宗仁正在后方给士兵家属发米粮。台儿庄战役期间，白崇禧设计的"口袋阵"困住日军板垣师团，李宗仁则连夜说服当地乡绅腾出祠堂当野战医院。记者们发现个有趣现象：每逢战事吃紧，李师长的指挥部总比白参谋长的帐篷离前线远三里地。
1948年副总统选举闹剧彻底扯碎了这对老友的默契。南京国大代表宿舍里流传着段子：李宗仁给代表们送金条，白崇禧给军官们发子弹，蒋介石则在官邸摔碎了第三套景德镇茶具。当李宗仁以143票险胜孙科时，白崇禧脸上笑容还没展开就僵住了——他清楚老蒋的报复会比广西的台风来得更猛。
退守台湾后的白崇禧活得像个透明人。每周三上午九点，他准时出现在"战略顾问委员会"的办公室里，把钢笔拆了装、装了拆。保密局的特务们甚至给他取了编号"老妹子"，因为跟踪时发现这位将军总爱去同一家咖啡馆，点同样的蓝山咖啡配提拉米苏。
1966年12月2日，台北荣总医院的护士在特护病房发现异常时，心电图已经拉成直线。床头柜上摆着半杯药酒，旁边摊开的《三国演义》正好翻到"诸葛亮星陨五丈原"那章。葬礼上于右任写的挽联"将星陨落"四个大字，怎么看都像在嘲讽——当年在武汉会战指挥部豪饮高歌的白将军，最后竟死得如此憋屈。
李宗仁听到消息时正在北京协和医院体检。据护士回忆，这位老人盯着窗外的银杏树看了很久，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："健生到底没喝上我的接风酒。"第二年他肺炎发作住院，床头始终摆着本翻旧的《广西通志》，书签卡在"民国二十七年台儿庄大捷"那页。
历史有时候就像广西特产的罗汉果，初尝清甜，细品回苦。当年并辔驰骋的"李白"二人，一个在人民大会堂被称作"李老"，一个在台湾教科书里变成"白逆"，倒是应了桂林戏班常唱的那句："你方唱罢我登场，到头来都是戏中人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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